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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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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上)

婉蝶的臉上顯出幽怨的神情,她輕輕嘆了口氣,兩眼呆呆地望著墻角。許久才緩緩地說了起來。

“方才刺殺你的是我的妹妹。我叫風,她叫蒿。我們從小就父母雙亡,飽受別人的欺淩,很多時候一天都吃不上飯。我記得有一次實在是餓極了,妹妹又發著燒,我就偷偷溜進了一戶人家偷了點兒剩飯拿回來。妹妹縱使滿臉燒得通紅,還吃力地讓我先吃。那時我忍不住抱著她放聲大哭。”婉蝶的淚水悄然滑落。仿佛又置身於那個心酸的時刻。

“偷飯的事很快被那戶人家發現了,他們找上門來不依不饒。任憑我和妹妹如何地哀求都無濟於事,非要我們把吃下去的剩飯都吐出來,不然就打到我們吐出來為止。妹妹哭喊著,拼命抱著我。而我只能摟住她咬著牙任憑那些人拳打腳踢。那時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殺了他們!殺了這些欺負人的混蛋!”

婉蝶的眼中泛著淚光,但語氣卻變得冷酷至極。

有些恨終生都不會忘記!

“幸虧爾巴城主路過,了解了事情之後收留了我們。從此我們姐妹倆便一起接受了刺殺訓練,成為了他最得意的殺手。而我出師後第一批殺的人就是那些為了一頓剩飯暴打我們的男人。”

冥羽怔怔地聽著,眼前這個女人的經歷似乎也讓他有了一絲憐憫之情。

“我們的名字‘風蒿’,還是爾巴城主起的。我叫風,代表掃蕩一切毫不留情;妹妹叫蒿,寓意堅韌無所畏懼。但每次執行任務都是我在明處為主,妹妹在暗處為輔。時間久了,傳揚出去便成了風蒿一體。外面都以為是一個人,一個下手絕不容情的女人。其實是我們兩人。去年,爾巴城主秘密派我來到內城混入你的府邸,就是為了在你的身邊安插一個釘子,有朝一日一旦需要便殺了你。”婉蝶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冥羽的臉上。那目光冷到刺骨。

冥羽想起來了,去年他的府上招了一批婢女。婉蝶就是其中之一,因為她聰明懂事,又任勞任怨,加上與人相處的十分和諧。所以被提拔為侍女總管。原來一切都是她刻意為之,也只有這樣她才能不計得失忍辱負重地爬到高位,處心積慮地潛伏在他的身邊。

想到這裏冥羽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婉蝶要想取他性命簡直是易如反掌。這麽長時間竟沒發現,自己早已在爾巴的掌握之中。

婉蝶幽幽嘆了口氣接著說:“我在內城,妹妹還在爾巴城主身邊。沒有了我,爾巴城主不放心她做事,便不派給她任務。昨天,她卻秘密潛入府內找到我,興奮地對我說爾巴城主要殺了你。本來由我出手取你性命實在是件太簡單的事,但妹妹執意要求這次由她刺殺你。為的就是在她殺手生涯中寫上輝煌的一筆!我拗不過她,加上我也可以在暗中保護她,於是就同意了。沒想到在我悄悄跟著她的時候偏偏被侍衛總管吳將軍那頭豬耽擱了一下,結果。。。”

冥羽望去,婉蝶的眼中顯出深深的自責和痛苦,如果沒有吳將軍的糾纏,估計以她的精明算計,自己必會命喪當場!而西月景峰的突然闖入也打亂了她的計劃,人算不如天算吶。

“不過你終究逃不過這一劫。”婉蝶忽然笑了,笑顏如花。但看在冥羽眼裏卻是狠毒無比。

“羽郎,我知道你心裏想著西月。但人家終是景峰的心上人,看著他們倆甜甜蜜蜜你心裏是什麽滋味?人家現在可是纏綿在一起,水乳交融的,嘖嘖,那份親昵的場景想著就讓人臉紅。”

婉蝶嘴角浮現著笑意,說出的話卻句句如針紮在冥羽的心上。

冥羽的心頭似寒風刮過,冰冷,痛。

“這毒還沒有名字,不如就叫它‘冥血’吧。冥羽的心頭之血,得不到所愛之人,眼見著又要命喪黃泉了。怎一個慘字了得。”婉蝶語調哀怨地說。

冥羽的嘴角慢慢流出血來,鮮紅,像他的心被刨開。婉蝶的話就是那把無形的刨心之刀。

他的眼神望向婉蝶,這是個怎樣狠毒的女人!他並不為自己的死悲傷,人終有一死只不過或早或遲。他擔心的是西月,面對這個蛇蠍女人,西月能應付的了嗎?婉蝶是絕不會放過西月的,因為正是西月拽住蒿的那一瞬,讓他有機會殺了蒿,殺了婉蝶的親妹妹。

“西月。。。小心啊。。。”冥羽在心裏喃喃念著。一滴淚從眼角悄然滑落。

屋裏寂靜無聲。

冥羽死了。

婉蝶滿意地起身,整了整衣服,步態優雅地走向房門。她完成了爾巴交給的任務,在她的殺手生涯中寫上了無比輝煌的一筆。只是,她的妹妹沒了。

婉蝶略微平靜了一下,猛地拉開門大聲疾呼“不好啦!城主。。。不行了!”

門外的侍衛們看見的是驚慌失措渾身戰栗的婉蝶,滿臉是淚,眼神無助而焦急,仿佛一只受到驚嚇隨時都會暈厥過去的弱小動物。楚楚可憐,卻又護主心切。

門外亂作一團,侍衛們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不一會兒,隨著散亂而又沈重的腳步聲,幾十上百人聞風趕來,霎時擠滿了冥羽臥房前的庭院。

“怎會這樣?!”

“大夫不是看過了嗎?城主沒有性命之憂啊。”

七嘴八舌的議論中,西月和景峰擠了過來。

西月雙手疾推,扒拉開擋路的一眾人,搶先沖進了房內。大家都知道冥羽對西月的用情,所以即使是被推搡到站不住也不敢對西月有半句怨言。

當看到躺在床上已死的冥羽時,西月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相識還不到一天,沒想到竟天人永隔。

回想起冥羽和自己相處的一幕幕,西月恍惚了。這是個在那法內城受人敬仰說一不二的城主,是個機智過人可以在一夜間將蠅幫和熊幫鏟除的統帥,是個有著宏圖大略敢於和爾巴抗爭的血性漢子,更是個風度翩翩鐘情於她暖心備至的男人。但現在,這個男人卻靜靜地躺在她的面前沒有了生息。

西月猛然轉頭,犀利的眼神望向婉蝶。

婉蝶禁不住一哆嗦,她從未見過這樣淩厲的眼神,宛如一把劍直指她的內心深處。

“你。。。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她聲音顫抖著問。

“我走的時候冥羽還好好的。你做了什麽?”西月一步步走向婉蝶質問著。與其說是她心存疑惑,倒不如說潛意識裏她始終覺得這個女人既有心機又有手腕兒,而最後陪在冥羽身邊的恰恰只有這個女人。

婉蝶渾身戰栗,雙眼蒙淚,緊咬著秀唇一字字說道:“你懷疑我?懷疑是我殺了城主?”

她疾步走到桌前,捧起了盛水的錫壺,手在發抖。

“我只是餵了一杯水給城主。他說想喝水我能不管他嗎?好!現在我就把這壺水都喝了死給你看!”

婉蝶對著壺嘴仰頭將一壺水倒進自己的嘴裏。水順著嘴角、臉頰流淌下來,其中還有她如破堤般淌下的淚水。

屋內屋外鴉雀無聲,眾人默默地看著西月和婉蝶。但大多數人都覺得西月懷疑的沒有道理。婉蝶是冥羽的侍女總管,要想害冥羽早就害了,為什麽非得等到今天?而且還是她一個人在場的時候,但凡腦子正常的都會想到這純屬是給自己制造被懷疑的理由。

西月看著貌似悲憤的婉蝶,臉上毫無表情,轉頭問身邊的醫官:“大夫,城主中的毒可以喝水嗎?”

老醫官直搖頭。

不可以!

西月“謔”地舉起手中的銀鏈直指婉蝶。急得醫官直喊“我是說。。。生而為人誰能不喝水呀?城主所中之毒和喝水沒關系啊!”

虛驚一場。

貓死翻著白眼砸吧著嘴道:“老大夫,麻煩你以後說話幹脆點兒,別用引人誤解的肢體語言行不?”

“不能確定和水沒有關系!”

一聲大喊又讓眾人的心提了起來。扭頭看去,李燃和柳夜從外面擠了進來。他們剛從藥鋪回來就聽說冥羽出事了,於是急忙趕來。恰巧碰上西月問話,李燃忍不住才脫口而出。

他沖到西月面前滿臉慘白,不知是氣的還是累的,亦或是緊張的。

“冥羽城主中的毒分表裏二層,大夫們只看到第一層毒,卻沒有註意到毒下還有毒。而這第二層毒才是致命的,據我判斷,這層毒只要和水結合就會催發毒性蔓延上來覆蓋住第一層毒,從而讓冥羽毒發身亡!”

李燃慷慨激昂地說完,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他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面對這麽多人闡述醫理。

貓死驚得喊道:“好玄幻!連水都不能喝,不毒死也得渴死啊。”

老醫官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李燃,這個毛頭小子竟然敢挑戰他的權威!在這麽多人面前他的老臉往哪兒擱啊。但終究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城府還是有的。

他微笑著對李燃說:“這位小哥,你只是判斷?有沒有什麽確鑿的證據來說服老夫呀?”

李燃張著嘴結結巴巴地回道:“沒。。。沒有。”老醫官的問話確實戳到了他的軟肋。一切都只是他基於自己的學識得出的推斷,但學識這東西只是理論,並不是證據。

老醫官一板臉,立時收起了剛才的和顏悅色。

“既然沒有,那任何人都可以信口胡說!兩層毒,無稽之談!”他一拂袖。但隨即臉上又顯出笑意,貌似慈祥且頗有耐心地對李燃說:“城主中的毒雖然不至於喪命,但若是急火攻心就另當別論了。婉蝶姑娘,城主方才是不是動氣了?”

婉蝶等的就是這一刻,事情的發展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對這個老醫官的性格為人太了解了,既然之前是他得出了冥羽沒有性命之憂的結論,那麽他就絕不會否認自己,否則他的臉面何存?臉面就是他的命。當然不能讓人打了臉。

現在老醫官給她找了個絕好的機會來撇清自己,她當然要好好利用了。但她還是抑制住內心的喜悅,欲言又止,臉上顯出為難的神色,而且還不時地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看西月。

“你倒是說呀!”老醫官有點兒著急了,這可是事關他那張老臉的背水一戰啊。

婉蝶幽幽嘆了口氣,眼眸低垂,像是在下著極大的決心。忽然,她擡起眼,似乎豁出去一樣,但聲音還是那樣的怯懦。

“好吧,我說。城主剛才醒了,問我西月姑娘去哪兒了?我說她去找景峰了。城主立刻就激動起來,接著就勃然大怒,雙手亂抓,像是要把西月姑娘抓回來一樣。然後。。。然後他就。。。”

婉蝶說到此處已經泣不成聲,拭了拭眼淚哽咽地接著說:“我從來都沒騙過城主,我。。。不能騙他呀。不過,西月姑娘,城主喜歡你,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陪在他身邊。。。”

沒有人說話,似乎一切都明白了。當一個男人最脆弱最需要所愛之人陪在身邊時,那個他深愛的女人卻去找別的男人了,是個人都能理解冥羽當時的心情。因情而傷,因傷而死。可憐吶。

西月一怔,明顯地感覺到周圍眾人投射來的目光,如芒刺背。有的憤怒,有的哀怨,有的無奈。總之現在所有人都覺得冥羽是因她而死。

這時,一只手悄無聲息地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肩膀。

西月擡頭,是景峰,臉上堅毅的神情像是在說“別怕!有我。”

臂彎裏,西月覺得景峰像座山,緊緊地護著她,讓她安心、踏實。

屋外傳出了一片哭聲,那是冥羽最忠實的侍衛們。這些視死如歸的勇士們卻接受不了冥羽就這麽死去的現實。

更多的人則是低頭垂淚,擺在面前最要緊的事就是誰來繼承冥羽的地位,又有誰能來帶領他們抵禦爾巴的進攻。如果沒有,那等待著他們的或是投降,或是慘遭屠戮。總之,地下城算是完了!

隱隱地,已經有不少追隨冥羽的死士抽刀在手怒目瞪著西月,只等有人號召一聲便一擁而上活劈了她。

刀,閃著寒光,漸漸地漫成了一片,像冷霜鋪地殺機四伏。

婉蝶面上梨花帶雨,心裏卻舒坦極了。這一切也正是她想要的。她之所以沒有殺了冥羽後悄悄地離開就是為了嫁禍給西月,這個害死蒿的仇人必須死!借刀殺人,冥羽的手下們正是可以利用的刀。她預料活剝了西月都有可能。而她的預料向來都是準的。

另外,此時群龍無首,地下城指日可破!爾巴終將統一整個那法城,成為所有人的統治者!她要留下來暗中相助。她仿佛已經看見爾巴坐在地下城原本冥羽的位子上俯視眾人的威嚴神態,仿佛看見爾巴大軍長驅直入掃蕩冥軍的神勇,到處都是爾巴的旗幟,到處都是對爾巴的歡呼,到處都是。。。

“城主有遺訓!”

一聲高喊如驚天霹靂般炸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高喊之人。這人瘋了吧?城主猝死哪兒能來得及留什麽遺訓?

門外跌跌撞撞沖進一人,猶如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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